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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煙火,總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不同的角落看著,這是煙火最迷人之處,火花之下的人們思緒各異,但映入不同眼簾中的卻是同樣景致的燦爛火花;伊坂幸太郎用台灣人最熟悉的政治謀殺為架構、披頭四的黃金搖籃曲為背景,譜寫出不向命運低頭的後青春期快跑版未央歌

Golden Slumber是日本新銳作家伊坂幸太郎2008年的作品,也是他到目前為止份量最重的巨作,這部作品,在日本入圍了許多文學及讀者票選的獎項,原本與多評論家皆認為,之前曾多次在直木賞中鍛羽而歸的伊坂,在努力多年後,終於將依循著「東野圭吾」的路線,一舉奪下日本文學界的最高殊榮,沒想到伊坂本人卻主動出面婉拒了該獎項的提名,似乎是想向世人宣告他的小說是為了自己跟讀者而寫,並非是為了獎項,這也反映了伊坂狂放不羈的筆鋒及充滿樂趣及陽光的寫作方式-「嗯,就是要這麼酷,才是伊坂」的風格。

伊坂小說的特色,是將情節打碎成無數的片段,然後重新的切割重組,也因此,時間軸在伊坂的世界中往往並非呈現單向的次序,跳接跟回憶的畫面一再的出現,時間重組的樂趣在於加深人物的性格以及讓人有種恍然大悟的驚喜感,藉由特定事件引發環環相扣的連鎖反應,來探討個人行為如何與其他宇宙產生交錯效應,也很類似墨西哥歌名導Alejandro González的電影風格(愛情像狗娘- Amores perros、火線交錯-Babel),關於時空倒置及回憶交錯的寫作方式,在伊坂的「重力小丑」及「死神的精準度」中,都有著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著墨,也因此,有人稱伊坂為日本文學界的昆汀塔倫堤諾(Quentin Tarantino-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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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是另一個伊坂小說的印記,在「死神的精準度」中,死神千葉被描述成一個酷愛搖滾樂的另類死神,每次執行任務的空檔一定到唱片行報到,聆賞CD試聽帶,到了「宅配男與披頭四搖籃曲」中,伊坂乾脆直接採用披頭四最後專輯(以錄音時間為主)-Abby Road中的曲目Golden Slumber來作為書名,書中角色間的關係,也是藉由這首黃金搖籃曲來做串連,「人要活得像搖滾樂一樣,有風格、有堅持、不容妥協」是伊坂小說中一直存在的信念,搖滾不死也成了伊坂不斷向世界吶喊的聲音,如同村上春樹所說的:「或許沒有源自於對音樂的喜愛,我不會成為一個作家」,對伊坂來說可能也是適用的

第三個特色是天馬行空的人物設定,對伊坂而言,有趣與誇張是小說必備的要素,喜歡影像風格強烈,充滿魔幻色彩的導演-尚賈克貝內(Jean-Jacques Beineix)及伊馬庫斯塔力卡(Emir Kusturica)等導演的伊坂,小說中的人物行徑怪異且不可預期,諸如「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中,劇中的主角一開場即被鄰居邀請去搶書店的廣辭苑、「奧杜邦的祈禱」中謀殺案中的被害人居然是個稻草人、「重力小丑」中感情絕佳的春與泉水兩兄弟,一破題後就是無厘頭的拎著球棒去幹架;這些荒謬突梯的人物設定風格,是經過精心計算的,帶出來的往往是不可承受的宿命及悲劇,但伊坂面對這些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卻選擇以樂觀及充滿陽光的不同視角來看待、看淡這些沉重的人性枷鎖,也因此,陽光的伊坂成了許多書評家口中的「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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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配男與披頭四搖籃曲(Golden Slumber),也有著伊坂上述的諸多風格,不過喜歡推理的讀者可能會有點失望,因為Golden Slumber幾乎沒有任何推理的成分,有的只是將最後一塊拼圖拼湊完成、了解了事情全貌的暢快感;故事描述被誣指為謀殺日本首相-金田的宅配公司送貨員-青柳雅春,在面對龐大國家機器幕後黑手的追殺下,所展開的3天兩夜逃亡過程,在架空的時空背景中,日本的仙台市為了遏止犯罪,裝設了無所不在,可監控民眾作息的保安盒,一個平凡的老百姓,如何在天羅地網的層層追殺下,逃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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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合的,美國作家歐威爾的名作1984,似乎對日本人影響很深,2008年,伊坂用Golden Slumber構築了一個黑影憧憧的世界,2009年,村上春樹也寫出了向1984致意的1Q84;1984描繪了國家公權力無限上綱的可怕,以及生活在其中人民赤裸裸、毫無隱私如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就像Golden Slumber文中所說的:「高層人士只會為了個人利益而為」,加上權力易使人腐化,所以資源掌握者的動機就變得很重要,動機不純就會為了私利而做出許多侵犯人權的事,例如尼克森為了競選連任竊聽競爭對手的電話;動機純正則像是黑暗騎士中的蝙蝠俠,為了逮捕小丑而開發出可辨識各種聲紋的追蹤裝置,但即使如此,蝙蝠俠的技術顧問Fox對此裝置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必須要蝙蝠俠允諾抓到小丑之後就將此裝置摧毀才願意提供協助,可見得擁有監控民眾的科技不見得是件好事,因為為惡之心很容易藉由國家或公眾利益來包裝私利;印象中有許多電影也探討了同樣的議題:關鍵報告中(Minority Report),無所不在的虹膜掃瞄儀逼得湯姆克魯斯挖下自己的眼球來逃過追蹤,重裝任務中(Equilibrium),每進入建築物前必須要通過監控裝置來確認個體的情緒是否處於穩定的狀態,全民公敵(Enemy of the State)更是明白的展示了高科技監控技術的強大力量,不論怎麼逃,背後那隻神秘的黑手總是追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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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lden Slumber的主架構也很類似1984,主角青柳雅春在首相遇刺前已經被選定為代罪羔羊,幕後黑手甚至還發動替身來刻意營造一些犯罪現場的証明,同時藉由人性的弱點來買通許多人製造不利於青柳的虛擬證詞,青柳所有的朋友、同事,家人在事發前後都遭到嚴密的跟監、脅迫,目的都是要將青柳入罪,面對這麼龐大,猶如鋪天蓋地而來的黑暗力量,書中的人物三浦建議青柳只能逃亡,但平凡如同你我的青柳,要如何能夠逃出生天?

答案有三

一是搖滾樂的精神
青柳學生時代的麻吉森田森吾,在被黑暗勢力半帶脅迫半帶利誘之下,將青柳誘騙至停車場,原本的劇本是安排青柳畏罪自殺,但是森田無法對老友做出這樣的事,良心發現之下,森田對青柳說出了:「快逃吧!就算把自己搞得再窩蘘也沒關係,逃吧,活下去吧,活著才是一個人最重要的事」搖滾的精神就在森田這段對話中展露無遺,不妥協的堅持,不放棄,拼了命也要搖滾(活下去),是青柳逃亡最大的動力,同樣的精神反映在青柳宅配公司的前輩-岩崎英二的身上,希望人生過得很搖滾的岩崎,認為青柳膽敢和國家這龐大的機制對抗是一件很搖滾的事(搖滾的另一個象徵即是反骨,勇於對抗制式化的體制),也因此,願意提供青柳逃亡的協助

二是體制下的抗爭者
不管多高壓的統治,總會有人勇於對抗體制,抗爭不見得是可歌可泣的,也可能是另類且游走在法律邊緣的,體制的瓦解往往也源自於一個小小裂縫的產生,這些代表希望的種子,著重的在持續不斷的對抗而不在於手段是否正當,青柳幾次能從設好的死局中逃脫,這些人物的協助功不可沒,其中的切男三浦是個變態的殺手(不過我們也不知道三浦的惡行是否也是黑暗勢力的抹黑所致-為了在仙台市鋪設保安盒?),從初始誤打誤撞的協助、之後基於好玩的原因,到最後發現這力量的強大及青柳逃出體制的可能性後,願意以性命作陪;另一個重要的抗爭者代表是從事見不得光工作的保土谷康志,提供了下水道逃亡的管道給青柳,這些人物,都代表了對體制的不滿力量與卑微的希望火花,也是這些人的燃燒,才能成就革命的成功

三是縱使分崩離析但仍能譜寫出華麗組曲的青春友誼
Golden Slumber花了很多的篇幅在書寫泛黃的青春,讓人感覺像是在讀未央歌一樣,有一種詩意的感傷,書中反覆出現的披頭四搖籃曲,讓人不斷的回想起屬於青春歲月的單純與美好無害的友誼,貫穿全書的Golden Slumber 歌詞:「Once there was a way to get back homeward. Golden Slumber fill your eyes. Smiles awake you when you rise」雖然講的是曾經有一條通往過去的路,但是現在卻回不去了;縱使歌詞有種時不我與的感傷,但是曾經擁有過的美好,卻是割捨不掉的牽絆,所創造出來的華麗逃亡樂曲,卻依然燦爛與令人動容:因為不想活在小框框中而選擇跟青柳分手的樋口晴子,始終相信青柳,冒著女兒被摟走的風險,也願意協助青柳、森田森吾則是在事發前一刻及時煞車,憶起了學生時代的美好,所以選擇犧牲自己來讓青柳保有一絲生機,此外,煙火工廠的轟老闆、大學的學弟阿一,都選擇相信青柳的樸質純真善良,不會因為時間而變質,也因此,得以讓青柳完成了幾近不可能的逃亡樂章,就像披頭四的Abby Road專輯一樣,縱使發片時團員間的感情已經差到彼此無法溝通了(有一說是因為約翰藍儂的老婆小野洋子所致),但是保羅麥卡尼依舊堅持的努力將各自創作的音樂串接成組曲,想必也是很想讓四分五裂的團員再次凝聚在一起,重溫組團當初時的熱情與單純吧?縱使物換星移,人事已非,但是團員間不須言語的創作默契依舊組成了史上最精采的搖滾專輯-「Abby Road」,同樣地感觸,印證於煙火工廠的轟老闆的口白中:「同樣的煙火,總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不同的角落看著,說不定自己現在看到的煙火,在另一個地方,有一個老朋友也正在看著。這樣一想不是很令人開心嗎?」,因為這隨著時間變淡但並未變質青春美好情誼,所以讓青柳譜寫出了驚險刺激又略帶淚水的大逃殺樂章(幫廢棄車輛換裝電瓶的那段,就幾乎快讓我飆淚了,最後那個用拇指按電梯的畫面也很催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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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這本小說的書寫方式,刻意的比照Abby Road專輯的編曲,前半部各自表述,後半段則以不間斷的方式來呈現青柳那峰迴路轉、驚濤駭浪的逃亡記(Abby Road的曲目從第12首之後,由保羅麥卡尼編成了一連串不中斷的組曲,幾首曲子銜接得是那樣的天衣無縫,實在令人無法想像這是由好幾個不同的人,在無法溝通之下所完成的創作),小說前半段,不斷的在回憶與現時中來回穿梭,等到交代了人物間的關係及累積了足夠的情緒能量,就一股作氣的往前狂奔,直到抵達終點,徹底的將小說的步調和音樂專輯相結合,也是記憶中極少數那麼有節奏感的閱讀經驗

這是一部歌詠青春的詩歌、一場華麗的冒險,也是對總以私利為前提的國家機器奮力揮擊出的當頭棒喝;關於人生,青柳大聲的告訴我們:「人生可沒那麼好混」,我們也的確在不知不覺中從年少到上了年紀,從學生時代那種悠閒自在、毫無牽掛的生活,轉眼間變成穿起公司制服、西裝,不再常和好友寒喧、互相聯繫感情的社會人士,我們的確成了年輕時那種「我長大以後絕對不想變成的大人」,但即使如此,這些經過的歲月與真摯的感情,是確確實實存在過的,也是我們得以與世界溝通的最大武器,也或許,我們應該投注更多的感情與精力來維繫這曾經有過的美好。

青柳最後到底有沒有逃亡成功?有耐心的話,可以嘗試閱讀這部比磚頭還厚,但閱讀起來卻絲毫不費力的長篇大作,在轟廠長璀璨的煙火中,你會發現這真的是一部很搖滾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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