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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曾經犯下的錯誤,究竟是幸福還是罪過?

《瀕死之眼》是東野圭吾2007年的作品,不過這部作品,從1998到1999年連載兩年完結後,過了將近9個年頭才集結成冊,可能是看慣了近期東野較為成熟洗鍊的文字,所以覺得書中文字有種漂移不定疏離感,講到連載這個主題就讓我想起文藝風氣盛行的年代,在那個社會普遍缺乏娛樂管道、網路尚未發展,且政府對媒體跟出版品採嚴格控管的年代,許多作家的作品都會先在報章雜誌的副刊中做連載,邊連載邊測試讀者的接受度,一方面透過連載的方式發表作品可以鞭策作家在既定的時間內端出有著基本擁護基盤的作品,也可培養作家的抗壓性,許多現在知名的作家如瓊瑤、蔣勳、張大春、高陽等人都曾歷經這樣的年代(武俠大師金庸、梁羽生的作品也曾在香港內地的報紙上連載),藉由連載慢慢累積了知名度與人氣,才成為一線的作家,那時候的報章雜誌也很支持這樣養作家、互蒙其利的方式,作家累積了人氣,報紙則贏得了銷售量,如日中天的《聯合副刊》就是當年盛極一時的一線文學媒體,也陸續舉辦了好幾屆的聯合文學獎,很可惜在 娛樂媒體大幅開放且講求視覺刺激與速食文化的現代,出版社發覺與其自己培養作家,不如直接引進國外已具知名度作家的翻譯作品,利潤來得更大更快,所以慢慢的在台灣,類似這樣的書寫管道就悄悄的消失了(類似這樣的作法,日本漫畫界就一直奉行不悖,許多漫畫週刊都是集結了眾多漫畫家的作品,以每週一個小章節的方式做連載,等到累積足夠的篇幅才發行單行本,這種每週都有所期待的感覺也是培養閱讀興趣與閱讀依賴的一個好方法),真懷念那個每週期待看到藝文副刊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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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題了,回到東野圭吾的作品-《瀕死之眼》的主題上,這部有點超現實的作品,調性跟東野的其他作品有點不同,雖然故事仍以推理跟謎團為主軸,但是警世的意味卻遠大於推理的論述,藉由一場車禍後續所衍生的種種迷幻超現實事件,讓讀者在驚悚與詭異的人生交叉點中發現人性的貪婪與醜陋,傳達出對生命價值的感概與無奈,如同書被上所言:「這次的東野的確很黑暗」,這種黑暗,其實是一種很深沉的悲哀,人,真的是溫柔又殘忍的動物,可以擁有夢想又可以毫不在意的催毀別人的幸福…

《瀕死之眼》的寫作手法採取一種類似記憶拼圖的方式,故事一開始,在茗荷居酒屋工作的主角雨村慎介突然的遭到客戶的襲擊,腦部受創的他,失去了部份的記憶,隱約的他只記得之前曾經在一場車禍中,造成一位女子岸中美菜繪的身亡,透過友人與刑警的口述,他才知道襲擊他的人,就是對亡妻唸唸不忘的深情丈夫岸中玲二,而岸中玲二,也在誤以為替亡妻伸冤後自殺身亡,原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的雨村,卻不知這才是一連串惡夢的開端,他的身邊陸續出現了一些離奇詭異的事件:家中的擺設在他出院後完全移了位、與他同居多年的女友也突如其來的人間蒸發,他的腦海開始間歇性的出現既視的現象,有許多場景及對白,常常會突如其來的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藉由這些腦部記憶的復甦,雨村也像是將拼圖片片歸到正確位置般的漸漸了解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但追根究底的他,卻不知遺忘曾經犯下的錯誤,其實對自己而言是一種幸福,追求真相的結果,卻挖掘出了潛伏在心中的惡魔,也將自己帶往通往毀滅的道路

在雨村身邊發生的離奇事件,於居酒屋中邂逅謎樣女子瑠璃子後達到高峰,眼神總流露出神祕且具有催眠般魔力的瑠璃子,不斷的散發出一種奇特的魔力,透過眼神與肉體的誘惑,一步步的讓雨村陷入猶如毒蜘蛛所編織出的死亡蛛網中,剛開始沉浸在性愛歡娛中的雨村(這也是東野少數對性愛描述得這麼露骨的作品),差點被瑠璃子禁錮在高級的豪宅中,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他,在瑠璃子的豪宅中發現了許多與車禍亡者-岸中美菜繪神情相似,且流露著憎恨眼神的人形模特兒,這些以美菜繪瀕死表情為臨摹範本的人形模特兒,原來是出自對亡妻戀戀不捨的岸中玲二之手,為百貨公司櫥窗設計人形模特兒的玲二,利用自己的專長,癡傻的用盡生命的力量,想要讓愛妻復活,所以不斷的製造了一個又一個有著美菜繪表情的人形模特兒,而雨村也才恍然大悟,原來對瑠璃子一直有著似層相似的感覺是因為瑠璃子幾乎有著一張和美菜繪一模一樣的臉孔!難道是岸中玲二真的讓美菜繪復活了嗎?還是美菜繪有雙胞胎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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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謎團,其實都跟一開始發生的那場車禍有關,在小說的開頭,東野圭吾花了很長的篇幅來敘述沉浸在幸福婚姻當中的美菜繪,在遭逢這場意外奪走她生命的車禍時,對生命的眷戀與不捨,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浮現在美菜繪腦海中的是幕幕她生命中的重要片段,有苦澀,也有甜美,這些生命中的吉光片羽就是他人生的總結,她遺憾自己就此消失,再也不能感受與感動,也恨老天給她的幸福時光為何如此短暫;隨著失控的汽車擠壓美菜繪殘破不堪的身軀,死亡來臨,美菜繪漸趨模糊的意識轉換為強烈的恨意,那是幸福人生慘遭扼殺的恨意,燃盡了憎恨的生命之火,美菜繪將無盡的不甘與深沉的恨意,透過充滿怨念的眼神傳達給肇事者,她的人生被肇事者給摧毀殆盡,但透過充滿怨念眼神所製造的催眠效果,讓她的精神在身亡後,也能如鬼魅般的對這些肇事者們展開一連串離奇的復仇行動:原來這場車禍總共牽涉了兩輛車四個人,真正的肇事者是雨村的老闆江島,他駕駛的車撞上了美菜繪所騎乘的單車,將單車推移到對向的車道,而真正結束美菜繪生命的,則是對向措手不及,由上元建設的千金上原綠所駕駛的車,美菜繪生前的怨念眼神也因為直接對上了上原綠,所以這股由怨念所轉化而成的催眠力量,讓上原綠失去了自己的靈魂,她一步步的化身為瘋狂的想將自己變成美菜繪的瑠璃子,並不由自主的對事件的相關人員展開復仇行動

聽起來很迷幻詭譎,死去的亡魂居然能夠透過眼神,將自己的恨意遺留下來,並操控他人為自己展開復仇,這不是推理小說嗎?怎麼感覺更像是靈異小說?不過仔細想想,這樣的情節設定也並非完全是不可能的,通常人在遭逢重大災難事故的時候,大腦會產生無法預期的化學反應來防禦,催眠也的確是透過眼神、氣氛及語調來讓人融入一種特定的情境當中,誤將許多不真實的事物當作是真的,車禍事件或許讓上原的大腦釋放出其實美菜繪沒有死的訊息,來讓上原的潛意識擺脫良心的譴責,而車禍時的異常氣氛及美菜繪的憎恨之光也的確有可能對上原綠產生催眠的效果,不過,或許上原綠的異常行為可以以此加以解釋,但是人性的貪婪與冷血,卻是責無旁貸的,也是造成一場場幸福家庭破碎事件不斷重複上演的元兇

我認為東野想要透過這部小說傳達的其實不是推理的過程,也不是要彰顯天理灰灰,報應不爽的八股論點,對生命價值的尊重與人性冷血殘酷的控訴,可能才是東野真正想要表達的:

第一個要控訴的是選擇遺忘:雖然車禍在現實的社會中已是司空見慣的事,許多人或許對這樣的新聞早已麻木或沒有任何感覺,不過,對受害者家屬而言,卻可能是永遠無法平復的傷口,這麼深沉的痛楚,也是家屬一輩子無從釋懷的傷痛,雖然世界上最有價值的就是時間,但是對家屬而言,時間只會讓人學會隱藏偽裝自己的情緒,但已然失去的幸福卻是再也無法復返的遺憾,東野在書中就說到:「與外表看起來真的很痛苦時相較,反倒是旁人看來表現得朝氣篷勃時,存在於本人內在的悲哀才更加深沉,這就是所謂的人類吶」,可見得對受害者家屬而言,時間並不會淡化傷痕,每次只要一觸摸到這個傷口,疼痛的感覺也不會有絲毫的遞減;相較於失去摯愛本身的傷痛,其實讓家屬更受傷的是肇事者的態度:書中的未亡人岸中玲二,會選擇攻擊雨村,就是因為認為雨村蠻不在乎的選擇遺忘,對肇事者而言,選擇遺忘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很幸福,但是在另一層面卻是一種罪過,看不到愧疚與歉意,面對被自己摧毀的幸福毫不在乎的態度對受害者家屬而言其實是更痛的二次傷害,也因此,當玲二詢問;「萬一發生不愉快的事,要怎樣才能忘了那件事」而雨村回答:「盡量保持愉快的心情和樂觀的想法,盡量忘掉過去,選擇遺忘」時,對事件從未釋懷的玲二,才會決定對雨村痛下殺手…雖然玲二的責難對象是有問題的…

第二個要控訴的是社會的不公義與肇事者將人命物化的心態:書中的主角雨村,因為過失致死被法院判處了1年2個月、緩刑3年的刑罰,取走一條人命的代價居然跟偷竊被判處的刑責一樣,東野認為就是因為罰則意外的輕微,讓肇事者因此鬆了口氣,所以覺得自己不需要有過多的歉疚與罪惡感,對受害者家屬而言,失去了摯愛,肇事者付出的代價卻僅僅只是無關痛癢的緩刑,這些家屬如何能夠接受?其次,車禍的真正肇事者-雨村的老闆江島,那種完全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看,將責任撇得一乾二淨的跋扈心態,也是常見且最需被譴責的,江島認為車禍發生的原因純粹只是統計學上的或然率:「會發生這樣的意外純粹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就像擲骰子一樣,偶爾也會出現不好的點數,也像在洗臉盆裡頭放入10幾顆彈珠,不相碰才怪」,這種毫無同理心,將無價的人命以統計學上毫無感情的數字加以詮釋,來合理化自己的犯行,甚至毫無愧疚的卸責心態,也是造成一場場家庭悲劇的主因;每個統計學上的數字,其實背後都有著滿滿動人的故事,所代表的往往也都是一個個幸福家庭的摧毀,不是單單僅只有數字上的片面意涵,而任何可能降低這或然率的心態與措施,也應該都不能放過,這觀念跟是否開放美國牛肉進口所引發的爭議有點類似:雖然進口美國牛肉所可能引發的致死率跟車禍相當,但是車禍是不可控的、也沒有一個國家禁止民眾操控交通工具,而開不開放進口美國牛肉卻是施政者可以決定的,明明知道有可能的風險存在,僅僅因為風險低且沒有迫切的危機就認為可以開放進口,就是把人命物化跟數值化,這種純粹以商業利益掛帥,放任明明可以阻止的悲劇,且無視於人命無價的心態也令人備感唏噓,也令人不禁想要對這不公義的社會大聲吶喊:再怎麼平凡的個體,對其週遭的親友而言都是無價的!

我個人覺得《瀕死之眼》是東野圭吾一部相當特別的小說,類似這樣詭異與死亡氣息濃厚的超現實風格,在東野的諸多作品中也是少見的異類,比較像是犯罪小說而非推理小說,雖然沒有暢快淋漓的推理,也沒有大快人心的惡徒伏法,但是卻對這被扭曲的社會價值觀提出了諸多嚴厲的針貶與批判,這不是東野最成熟與動人的作品,但是卻是可以讓人引發許多感想與思考的作品,不禁讓人想要更小心翼翼的行走於社會,也千萬不要因為個人的意外與可以控制的疏忽,而對他人造成永遠無法平復的傷害,畢竟個人行為的影響力,就像蝴蝶效應中的翩翩羽翼一樣,雖然僅僅只是尋常無心的舞動,但對他人卻可能造成翻天覆地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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