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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深的惡意,來自最無來由的憎恨

 

 

強盜因為起了色心,強暴了武士的老婆,武士因不明的原因死去,屍首被樵夫發現後報官,最後強盜跟武士的老婆通通被抓到衙門審問:
強盜承認姦污了武士的老婆,而武士是在和自己正大光明的決鬥中所殺
武士的老婆則說武士是被自己給誤殺,因自己被侵犯,沒想到武士不但不憐惜,反而對她冷嘲熱諷,原本想自殺的她,在混亂中暈了過去,手中的短刀不慎誤殺了武士
審死官被各說各話的兩人給弄得一頭霧水,只好找來了靈媒來,將武士的靈魂給招喚出來訊問,沒想到…
武士卻說是因為發現強盜跟老婆勾結想要謀殺他,一時羞憤之下,拿起刀來自殺
事實真相應該只有一個,但在缺乏科學化辦案技術的古代,變得各說各話,從不同的人口中,都講得出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現場還原,從旁人來看,真相就像是一團迷霧一般,可能永遠都無法確認與印證

 

 這是黑澤明榮獲1951年威尼斯金獅獎的電影作品-《羅生門》的情節簡述,不曉得是不是出自於故意,這部電影,明明是改編自日本文豪芥川龍之介的小說《竹林中》、芥川龍之介也的確寫過一篇名為《羅生門》的短篇小說,但是電影頑童黑澤明或許是想要把這種張冠李戴、各說各話的文學意境徹底發揚光大,所以明明是改編成《竹林中》的電影,卻取了另一篇同作者所著,但內容卻完全不相干的《羅生門》,看起來電影通俗化的影響力或許還是大於文學作品,所以今天多數人會以為黑澤明的電影《羅生門》,就是芥川龍之介的小說《羅生門》所改編的,知道其實是由《竹林中》所改編的人應該不多,而《羅生門》一詞,也就隨著令人印象深刻的電影情節,轉化為代表各説各話,無從得知真相的意函,電影大師黑澤明,光是電影片名都取得這麼有深意,令人不由得不佩服他對電影細節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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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看錯了嗎?篇名明明是要評論東野圭吾的小說《惡意》,怎麼花了那麼多的篇幅在談《羅生門》?這是因為兩個作品的內容雖然差了十萬八千里遠,但是結構卻是很相似的,東野圭吾這部精采的本格派推理小說,令我想到了黑澤明的電影《羅生門》:同樣有嫌犯自說自話、事實真相隨著死者已矣而無從得解的難題,但不同的是,《羅生門》少了《惡意》中,那個有著蕭瑟身影及對真相的追求永不放棄的名偵探加賀恭一郎,在缺乏直接證據的前提下,加賀恭一郎光憑邏輯思考及間接證據的推論,就完成了數十年以來無從得解的千古難題,加賀犀利的從人性的角度切入,讓原本渾沌不明,甚至被疑犯導引的謀殺動機得以還原真相,不但還給受害者原本應有的名聲,也讓讀者知道找出謀殺案的真兇只是開端,對真相與犯罪動機的追索才是需要耗費心力與疑犯鬥志的心理遊戲

 

東野圭吾的《惡意》,描述曾得過文學獎項的暢銷作家日高邦彥,在準備打包出國前夕,遭到謀殺,雖然凶嫌故佈疑陣,但是在刻意遺留的線索下,以加賀恭一郎為首的警方,還是很快就逮捕了日高邦彥的中學同窗好友,也是加賀短暫的教職生涯中,曾有過短期共事經驗的童書作家野野口修,在不到1/5的篇幅中,兇手就現了形,可見得這不是一部想要猜測兇手是誰的傳統推理小說,在兇手願意坦承犯行,但是對於犯罪動機卻三緘其口的狀況下,想要探求謀殺背後所潛藏深切惡意來由的加賀恭一郎,就透過雙方的文字記錄與對相關人物的訪談,展開了一場挖掘人性的真相探索之旅

 

《惡意》採用一種極為特殊的敘事手法:兇手在警探的同意下,利用文字自白書記載了自己的犯行,而警探也透過了偵查筆記來敘述調查的狀況,既然犯行是由兇手自述,可信度就相當值得存疑,警探加賀恭一郎的任務也就是在一堆幾乎天衣無縫的文字口白及兇手有意無意間洩露出,那些跟犯罪動機可能有關的線索中,找出事情的真相,野野口修的真相版本如下:
對作家有著憧憬的野野口修,在知道了童年好友日高邦彥已成為一個知名作家後,主動與日高聯繫,除了敘舊之外,也提供自己利用教學之餘所創作的作品給日高,希望身為作家的日高能夠提供他專業上的建議,在頻繁與日高交好的過程中,野野口修無可救藥的愛上了日高的老婆初美,又很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著作被日高邦彥佔有己有,兩個不容於世的苦命戀人決定謀害日高,但不幸的是,非但謀害不成,犯罪的證據還因此被日高給掌握住,在日高的脅迫之下,野野口修成了日高的影子作家,甚至連日高得到文學獎的作品都是由野野口修所代筆的;初美車禍意外身亡後,野野口修也發現自己罹患了末期癌症,原本認為隨著日高即將移居海外,事件將就此告一段落的野野口,在日高出國前夕前往告別時,發現日高不但不想放過他,希望他繼續幫他代表創作,且暗示初美的車禍並非偶然,一時氣憤之下,非出於預期的,野野口修利用日高桌上的紙鎮,擊殺了日高

 

野野口修的犯罪動機真的如同自己所言,是為了幫逝去的愛人出一口氣,同時不想再讓日高竊佔自己精心創作的文學作品來沽名釣譽嗎?這是一場隱忍許久,終至情緒潰堤所導致的意外殺人事件,還是一場經過精心布局、構思長達數年之久的計畫殺人?野野口修真的是才華洋溢、備受孽戀煎熬的純情靈魂?還是工於心計、連死都想謀奪日高文學名聲的狂妄惡徒?野野口修筆下的日高邦彥,真的是那樣的十惡不赦,為了自己的私心慾念可以毫不在乎的踐踏情若兄弟的兒時玩伴?所有的敘述口白及證據,都有著不知何者為真的的疑惑,真相就如同《羅生門》的情節一樣,隨著逝去的死者,已不可能再次重現,在謀殺者也願意接受法律制裁的前提下,一般警探也許就此打住,交差結案,但凡事都企求一個合理解釋的加賀,因為部分證據的矛盾及不合理,感覺到這樁看似非預期的謀殺案背後,似乎潛藏著無以名狀的惡意,所以雖然和日高素昧平生,但基於對真相的執著,還是藉由一步一腳印調查出的證據及證人的證詞,拼湊出事件的完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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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的真相是什麼呢?其實是很令人心寒與失望的,謀殺動機是來自毫無來由的惡意,一種即使生命結束,化成了灰,還是要燃燒到底,還是要永世糾纏的莫名恨意,這動機的來源可以說是出自於輕蔑,也可以說是出自於忌妒,但最精準的說法,就是一種無從解釋,來自內心深處的莫名惡意,這毫無來由的惡意就像傑克的魔豆一樣,在觸動了開關之後快速巨大的滋長,充滿惡意的力量與養份讓野野口修即使罹患了絕症,還是得以舞動自己的身軀,攪動自己的腦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奮力一搏,爭取對自己來說毫無意義的心靈平靜,人的恨意與惡意,可以這麼毫無來由的巨大與黑暗,看了令人不禁感到徹頭徹尾的心寒,除了對人性充滿失望灰心與懼怕外,更令人擔心起隨時會面臨這些惡意威脅的下一代

 

惡意的來源,其實是潛藏在一本日高邦彥的小說《禁獵地》的情節之中,在這本充滿爭議性的小說中,日高描述了發生於中學裡頭的校園霸凌事件,事件的主角濱岡,就像某天突然被貼上惡魔的符咒一樣,成為了霸凌事件的受害者,濱岡非常憎恨主導所有暴力事件的主角,那股憎恨的情緒飄在字裡行間,令濱岡害怕的,並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討厭自己的人所散發的負面能量,他從來沒有想像過,在這世上居然會有這樣的惡意存在,而面對諸多不合理的暴力壓迫,受害者只有屈服的份;這段不堪的校園霸凌紀實,似乎隱約的真有其事存在過,而野野口修及日高邦彥也都是當事人,真正謀殺惡意的源頭就存在於此,而到底誰是加害人、誰是受害人也就成了判斷謀殺動機與真相的唯一根源

 

書中對於校園霸凌事件,有令人心寒的深刻描述,不但謀殺的動機源自於此,警探加賀恭一郎之所以從教職轉行到警界,也是因為在處理一場自己擔任教師時的校園霸凌事件過度天真與理想化,單純的認為每個學生都是本性純良、是可以感化的,所以造成了霸凌事件的受害者心中永遠無法平復的創傷,加害者施暴的原因,同樣的也是毫無來由的惡意,這惡意連當事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就是看受害者不爽…根據加賀的口白:「我逃跑了,至今我依然覺得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敗筆」,讓我們知道這件霸凌的往事,在某種程度上讓加賀對人性失去了信心,也因此選擇離開教職,選擇了揭發人性醜陋真相的警探工作,但或許是命運的捉弄,也像是沉默羔羊中的Starling必須面對年幼時的心魔才能找到真兇,加賀同樣的必需重新面對那段自己再也不想憶起的不堪過往,才能重新辨識出這惡意背後所滋生的藤蔓根結,找出日高邦彥命案的真相

 

最近剛好讀在讀春上村樹的《1Q84》,書中對校園霸凌事件也有著巧妙的比喻,有時候霸凌的心態是一種基於僥倖心理的多數暴力,大部分的人在某種黑暗的領域上都是比較想歸屬在多數人認同的團體,而非受害者所歸屬的少數團體中,這僥倖姑且的心態也是校園霸凌事件層出不窮的主因,針對這種扭曲的心理,父母跟教育工作者真的需要好好的思索該如何防堵跟導正,避免成長後的異常人格或 受創心靈造成更多的社會問題

 

《惡意》一書,藉由作家的謀殺案,點出潛藏在其後的校園霸凌事件,野野口修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教育制度下的受害者,這些大人們的成見及惡意,形成了他如同怪物般的扭曲心靈,也讓他對教育工作失去了熱情與希望,書中野野口修的一段口白,或許也間接點出了東野對於教育的無力感:老師跟學生的關係是建立在一份錯覺上。老師錯以為自己可以教學生什麼,而學生錯以為能從老師那裡學到什麼。重要的事,維持這份錯覺對雙方而言都是件幸福的事。因為看清了真相,反而一點好處都沒有。我們在做的事,不過是教育的扮家家酒而已…

 

這是一部有點灰暗沉重的本格派推理傑作,會說灰暗是因為動機實在無從理解與扭轉,而會說本格派傑作則是因為劇情經過多處轉折,在許多看似已然抵達終點的推理陳述中,往往發現自己其實是坐錯了車,中了敘述者精心設下的巧妙佈局,閱讀本書的感覺除了像《羅生門》外,也有點類似凱文史派西在《刺激驚爆點》(Usual Suspect)中的演出:事件的關係人除了凱文史派西一人外,其餘都不在了,整部電影的劇情其實都是由他一人所瞎掰出來的,《惡意》的謀殺者論述則是有真有假,辨識一人獨白的事實真偽,就變成書中偵探與讀者必須以邏輯不斷反覆推敲的智性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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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沉重外,東野圭吾也逗趣的在書中提到幾段影射自己的描述,讓人看到了他頑皮詼諧,有點自負又帶點顧影自憐的一面:

 

日高的文章好或不好,是見仁見智的問題,我倒是很欣賞他的文筆,或許其中沒什麼深奧的技巧,卻是簡潔易懂的好文章。他能吸引這麼多的讀者,不就是最好的証明嗎?

-東野的文字就是以簡潔淺顯易懂著稱,沒有艱澀華麗的辭藻,口語化的描述讓多數的讀者都很容易接受他的作品,這段文字可以看出東野對於自己能夠藉由口語化的文字吸引許多讀者閱讀,感到自負,也期待得到更多人的認同

 

光是拿到雜誌的新人獎,還是不能夠成為真正的作家,但如果是著名的獎項,情況就不一樣,而成為真正的作家,還是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辛苦

-東野就是以江戶川亂步新人獎出道的,得獎後雖然持續不斷的出書,但是初始被歸類為青春校園推理寫手的她,所得卻也起起伏伏的,他一直渴望能夠得到日本文壇的最高榮譽-直木獎,也認為唯有得到直木獎,才是一個真正的作家,2005的《嫌疑犯x的獻身》,讓他得到了直木獎,也一圓他多年的宿願,這部作品《惡意》,則是寫在1996年,這兩段文字的記載可以看出東野頑皮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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