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果的異想世界

人們質疑永遠的愛情，但卻相信永遠的憎恨，愛情可以毫無理由，但憎恨必有其原因，四個角色，三段糾纏折磨的另類愛情，劇場作家本谷有希子，以洗盡鉛華的場景及毫不修飾的文字，告訴我們愛戀是可以以各種形式存在的。

本谷有希子從舞台劇改編的作品《愛的禁行式》，有很強烈的劇場感，四個精簡的角色，簡陋的場景，猶如舞台劇的聚光燈般，放大了偷窺與情慾的暗流騷動，同時置入了異常心理的元素，因為主要造成書中男男女女彼此束縛依賴的原因是情慾這種很個人、很私密，甚至是無法以常理加以理解體會的，也因此，讀者讀起本書來會有種強烈的不安感與堆滿問號的疑惑。

 

這個有點令人無法理解的束縛關係是這樣的：在流浪動物安置所工作的山根英則，年幼時的一場車禍讓他失去了雙親、跛了腿，成年後日復一日過著規律處決動物的生活，在偶然的情形下，他遇到了雙親車禍時同在車上的兒時玩伴奈奈瀨，英則聲稱奈奈瀨要為他混亂的人生負責，至於奈奈瀨為了甚麼原因必須負責？以及英則要以何種方式復仇？英則還沒有想到，從此，在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情形下，兩人每天在狹小的空間及上下舖的雙人床中，展開了毫無肉體關係且有點節欲的同居生活，每一天奈奈瀨都小心翼翼的跟英則確認生活的瑣事，而英則也總是很冷淡的回應，唯一能激起英則熱情的，是從床鋪天花板的縫隙，偷窺奈奈瀨的生活，兩人的對話也總是：你想到要怎麼對我復仇了嗎？我還在想，快要想到了喔，這類有點莫名其妙的對話；另外兩個角色是一對情侶，這兩個人的關係就正常許多：番上是英則的同事，處決動物對他造了極大的心理壓力，他對英則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處決動物感到好奇與莫名的恐懼，為了克服自己的心魔，他刻意的接近英則，甚至要求他的女友阿梓接近中學的同學奈奈瀨，在番上為了打敗自己心中恐懼化身的英則之理由與奈奈瀨總是無法拒絕他人的前提下，番上與奈奈瀨發生了關係，而這一切，英則冷眼旁觀的偷窺著，最後這複雜變態又帶點原罪的關係結束於番上女友阿梓的發覺下。

 

這一切原本秘而不宣的糾葛關係，因攤在陽光下而即將畫下句點之際，英則突然想起了自己為何要對奈奈瀨復仇的原因，同時，原本以為柔弱敏感不懂得拒絕別的奈奈瀨，其實並不像表面那麼的無心機，一切就像輪迴與宿命一般，又回到了原點，為了找到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兩個人再度的又綁在一起，繼續糟蹋彼此的人生。

這個感覺沒有出口、想要擁有但又不敢擁有，只能遠遠的抽離自己、窺視與觀望的心情，很像《心靈捕手》以及《遇見百分之百的女孩》所想要表達的：當愛與別離、擁有與失去做了連結時，人會因為害怕再度面對失去而傾向逃避與保持距離；英則的人生，其實在那場車禍的電光火石瞬間即已畫下句點，沒有人關注的人生，一回頭四周的景象都是無需修飾填補的留白空虛(這也是書中不斷出現的意象)、剩餘的人生，僅僅只是行屍走肉的皮囊而已(這也可以解釋為何他可以不帶任何情感的處決流浪動物)，唯有將自己不斷的拉回那意外的瞬間，想像人生可能有不同的景況，英則才覺得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感覺到自己還是活著的，而唯一能感受且與英則共度那唯一有意義的人生瞬間的，在這世界上唯有奈奈瀨，英則口口聲聲要對奈奈瀨復仇，想要糟蹋其人生，其實說穿了，只是因為我思故我在，意外的責任在誰身上？不同的選擇是否可能會有不同的結果？其實並不重要，唯有日日夜夜與奈奈瀨共度人生、思考為何奈奈瀨需要負責？要以何種方式復仇？同時窺伺奈奈瀨的人生(因為被觀察被關注，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所以反過來觀察者因為需要觀察，所以也必定是真實存在的)，藉由這些儀式性、有點自虐式的哲學式思維，英則才能在這恍惚的世界中，確認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至於兩個人之間那種有點崩壞式、自虐式的情感是愛情嗎？只能說兩人需要在一起才能確認彼此的存在，而這間中是否有愛情的成分？其實是很難分辨的，即使是愛，也是一般人所無法接受與了解的形式。
  
《愛的禁行式》中所描述的那種緊繃、自殘與看不到未來與盡頭的另類愛情，讓我聯想到幾部類似的影視作品：法國新浪潮代表賈克貝內(Jean-Jacques Beineix)的代表作《巴黎野玫瑰》(37°2 le matin)，細膩如交響樂曲般的，時而激情微溫(37°2)、時而調皮靜縊、時而狂放不羈、時而痛徹心扉的拍出了Zorg及Betty之間，那種從肉體到心靈之間的纏綿、依存、毀滅與重生，懷才不遇的Zorg在人生的低潮邂逅狂野外放的Betty，兩個人靈肉的融合糾纏，在Gabriel Yared雋永悠揚的薩克斯風主旋律中，刻骨銘心的描繪了分不出彼此，分不出是互補或是共同步向毀滅的另類愛情；里歐卡霍(Leos Carax)的《新橋戀人》(Les amants du Pont-Neuf)，在法國大革命周年紀念的背景下，同樣拍出了為了愛與殘缺而自我放逐的富家千金Stalens，在冰天凍地及漫天飛舞的國慶煙火下，與一老一少的天涯淪落人互相利用、彼此取暖與重新找到心靈悸動感覺的旅程，同樣的，這部法國影史的傳奇作品，對這種分不出是彼此依偎或是傷害的心理療傷式的愛戀形式也有許多著墨；以上兩部作品，都是在閱讀《愛的禁行式》時，不斷出現在我腦海中、有點既視感的另類愛情作品，其他類似還有的《烈火情人》(Damage)、《席德與南西》(Sid & Nancy)不過都比較強調崩壞的過程而略顯得浮誇，也就沒有留下那麼深刻的印象了。
 

 
本谷有希子在《愛的禁行式》中，提出了她對愛情的另類觀點：“人們質疑永遠的愛情，但卻相信永遠的憎恨，愛情可以毫無理由，但憎恨必有其原因”，是阿，愛情其實是沒有甚麼道理的，人可能會由愛而生恨，也可能因恨得深刻而滋生愛苗，英則與奈奈瀨的關係，讓讀者看到了愛情可能有不同的形式與理由，為了堆疊愛與存在的感覺，毫無來由的恨意也可能必須要生成相隨、愛情的必要元素為糾纏羈絆，但糾纏羈絆與折磨傷害是否為愛情，則只有當事人方能分辨(但有時深陷其中也只能隨波逐流而無從分辨)了；《愛的禁行式》讓我們看到了愛情的另類風貌，也明瞭了世間情愛形式有千百種，惟癡情男女方能解之。